朱昕從鼻腔里溢出一聲短促而尖銳的嗤笑。
青梅竹馬?兩小無猜?她曾以為自己是他的唯一,結(jié)果呢?
十男九壞,他蔣光輝就是最壞的那一個!當(dāng)初那些瘋狂的哭喊、自殘留下的丑陋疤痕……她瞎了眼,老天爺也瞎了眼!
“別跟我提什么當(dāng)初!”朱昕猛地打斷他可能出口的任何辯解,聲音冷得掉渣。
她垂下眼,近乎神經(jīng)質(zhì)地用力捋平袖口上根本不存在的褶皺,仿佛這樣就能抹去心頭的滔天恨意。再抬眼時,嘴角勾起一抹淬了毒般的冷笑,
“有我擋在你們這對‘璧人’前面,你們怎么能順順當(dāng)當(dāng)相愛,風(fēng)風(fēng)光光結(jié)婚呢?說到底,是我成全了你們?!?/p>
她頓了頓,每一個字都像淬了毒的針,“你說,對不對?”
蔣光輝的眸子已然寒徹骨髓,像兩潭深不見底的冰湖。
朱昕卻在這片冰寒前,倏然綻放出一個絕艷的笑靨。
二十歲,本該是如花盛放的年紀(jì),她眼底沉淀著化不開的滄桑,卻奇異地被這抹強(qiáng)撐的明媚襯出一種驚心動魄的美。
“我媽以前跟我說過一句話,”朱昕的聲音忽然放得又輕又柔,帶著一種刻意模仿的、久違的嬌憨,眼神卻空洞得可怕,
“她從小最疼你,但這句話,她只跟我說過。”
她微微揚(yáng)起頭,像十幾歲時那樣,努力讓眸中閃爍起一點(diǎn)虛假的星光,
“她說:‘昕昕,這個世界上,除了我,就數(shù)你蔣輝哥最愛你。我走了以后,你一定要聽蔣輝哥的話。他那么好,又那么喜歡你,那是你的福氣,你一定要珍惜。’”
她一字一句,分毫不差地復(fù)述著,尾音落下,嘴角咧開的弧度更大,那虛假的星光碎在眼底,只剩下冰冷的嘲諷,“蔣輝哥,你說,我媽說得對不對?嗯?”
“蔣輝哥”三個字,被她叫得百轉(zhuǎn)千回,卻字字剜心。
蔣光輝的身體猛地一僵,如同一尊瞬間被冰封的雕像。
他定在那里,一動不動。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漆黑如墨,翻涌著足以吞噬一切的濃重情緒。
他的肩膀以一種肉眼可見的、極其緩慢的速度頹然下沉,仿佛有千鈞重?fù)?dān)壓下來,那沉重的悲傷幾乎要將他挺拔的脊梁壓垮、碾碎。
“所以……”朱昕臉上的笑容驟然消失,如同陽光被烏云吞噬,只剩下一片冰冷的陰霾。
她盯著他,一字一句,從齒縫里迸出來,帶著刻骨的恨意,“收起你那套!別再在我面前惺惺作態(tài),演戲給誰看?”
她逼近一步,聲音如同淬了毒的冰凌,狠狠扎向他,“以前的那個朱昕,早就死了!被你們——親!手!殺!死!了!”
她說完,決絕地轉(zhuǎn)身,拖著行李箱就要離開這片令人窒息的地方。
“昕昕!”手腕再次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死死攥??!那力道帶著一種絕望的執(zhí)拗,仿佛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。
朱昕猛地回頭,撞進(jìn)蔣光輝的眼底——那雙曾讓她沉溺的眸子,此刻如同燃盡的死灰,寂滅、空洞,卻又翻涌著無法言說的巨大痛楚,影影幢幢,幾乎要將她吞噬。
“放手!”朱昕用盡全力掙扎,手腕被勒得生疼,怒火幾乎沖破頭頂。
蔣光輝卻像沒聽見,只是死死地攥著她,沉默如同實(shí)質(zhì)的鉛塊,沉沉地壓在兩人之間。時間仿佛凝固了,久得讓人窒息。
終于,他喉結(jié)艱難地滾動了一下,干澀的唇間擠出四個沙啞的字,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哀求:“跟我回去?!?/p>
回去?回那個把她當(dāng)垃圾一樣丟棄的地方?回那個有朱樂樂的“家”?
絕不可能!
朱昕胸中的怒火熊熊燃燒,幾乎要將理智焚盡。就在她掙扎的瞬間,眼角的余光猛地瞥見不遠(yuǎn)處——一個挺拔冷峻的身影正朝著他們所在的方向,不疾不徐地走來。
是他!飛機(jī)上那個冰山!
電光火石間,一個大膽到近乎瘋狂的念頭攫住了朱昕。她甚至來不及思考后果。
“昕昕……”蔣光輝還在固執(zhí)地呼喚。
“夠了!”朱昕用盡全身力氣,猛地甩開他的鉗制!趁著蔣光輝猝不及防的踉蹌,她像一只撲火的飛蛾,拖著行李箱,幾步?jīng)_到韓光江面前。
“韓光江!”她清脆地喊了一聲,聲音帶著刻意的嬌嗔和熟稔,同時做出了一個連自己都心跳驟停的舉動。
她毫不猶豫地伸出手臂,親昵地挽住了韓光江的胳膊,整個身體幾乎貼了上去,“你怎么走那么慢呀?害我等好久!”
手臂冷不防被一個溫軟的身體纏住,韓光江腳步微頓。他微微蹙起英挺的眉峰,側(cè)過頭,冰冷的目光落在朱昕那張強(qiáng)裝鎮(zhèn)定卻難掩慌亂的臉上。
朱昕的心臟幾乎要從嗓子眼里跳出來!她拼命地朝他眨眼,眼神里充滿了懇求和焦急,無聲地吶喊:配合一下!求你了!就一下!
韓光江的視線,淡漠地掃過朱昕身后那個瞬間臉色鐵青、眼神如刀般敵視著自己的男人——蔣光輝。那雙深邃的鳳眸危險地瞇起一絲幾不可察的弧度。
原來如此。
有意思。
他再次低下頭,看著臂彎里這個正努力睜大眼睛、臉上寫滿“求配合”三個字的女人。一絲極淡、極冷的玩味掠過他眼底。
既然她想利用他演這場戲……那么,怎么演,得由他說了算。
下一秒,在朱昕毫無防備、甚至帶著一絲祈求的目光中,韓光江倏然傾身!
冰涼的、帶著清冽氣息的薄唇,精準(zhǔn)地、不容置疑地覆上了她的!
那觸感微涼、柔軟,卻帶著一種強(qiáng)勢的掠奪感。
時間仿佛被拉長,又仿佛只是一瞬。在朱昕大腦徹底空白、全身僵硬如石之際,韓光江已然從容地撤離開來。
他垂眸看著她,仿佛剛才那個驚世駭俗的舉動只是拂去一片落葉。低沉磁性的聲音響起,帶著情人般親昵的寵溺,卻又透著一絲掌控全局的慵懶和戲謔:
“怎么不等我就走?真是越來越膽大了。”
一個簡單的吻,一句曖昧的話語,卻如同投入滾油的火星!
朱昕徹底僵在原地,像被施了定身咒。
她呆呆地抬起手,指尖無意識地?fù)嵘献约悍路疬€殘留著那抹冰涼觸感的唇瓣,一雙美眸瞪得溜圓,里面盛滿了純粹的、難以置信的錯愕。
他……他親了她?!
他怎么敢?!怎么能?!
一股巨大的羞惱和憤怒直沖頭頂!她想一巴掌扇過去,想狠狠踹他一腳!可理智的最后一根弦死死繃住——是她先挽住他、是她主動利用他當(dāng)擋箭牌的!是她把自己送到了這個危險的境地!
自作孽,不可活!
朱昕強(qiáng)壓下翻騰的怒火和混亂的心跳,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僵硬笑容,硬著頭皮繼續(xù)演:
“我……我家里安排了人來接我,”
她指了指身后臉色煞白如紙的蔣光輝,聲音努力維持著鎮(zhèn)定,“我想著先把他們打發(fā)了,再……再和你一起走的?!?/p>
為了增加可信度,她另一只空著的手也毫不猶豫地攀上了韓光江結(jié)實(shí)的胳膊,整個人幾乎要掛在他身上。
她仰起頭,望向韓光江的雙眼,努力盈滿了她自己都覺得惡心的、濃得化不開的愛慕和癡迷。
此刻,誰還有心思去分辨那笑容和眼神的真假?
蔣光輝的臉色,在朱昕挽住韓光江手臂的那一刻起,就經(jīng)歷了從鐵青到煞白的劇變。
他所有的強(qiáng)硬、所有的隱忍、所有的痛苦,在韓光江那輕描淡寫卻又宣告主權(quán)般的一吻之后,如同被重錘擊中的玻璃,瞬間坍塌碎裂,灰飛煙滅。
他死死地盯著依偎在另一個男人懷里的朱昕,那雙曾充滿哀痛寂滅的眸子,此刻只剩下破碎和難以置信的絕望。
他顫抖著嘴唇,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,帶著最后一絲搖搖欲墜的求證:
“你不肯跟我回家……就是因?yàn)椤???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