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鳳煙不敢出聲，只能低頭輕聲道：“等會兒再說?！?/p>

接下來就是迎接墨王駕到的儀式。

正常來說，要是劍執(zhí)徐率先從馬車里走出來，這場景肯定隆重得很。但這次劍執(zhí)徐的馬停在門口半天，等著沈鳳煙和沈狐欲都下了車才進去迎接，場面一下子顯得不太對勁。

沈鳳煙看著劍執(zhí)徐那一張黑臉，毫不猶豫地沖他吐了吐舌頭，做了個鬼臉。

別人都低著頭跪迎接，唯獨她站著搞怪，氣得劍執(zhí)徐半死，卻又不能當場發(fā)作，只得強忍火氣下馬，跟著沈相進了相府。

沈狐欲為了這一天打扮得珠光寶氣，全身上下叮鈴作響，像棵樹掛滿珠寶，富貴至極。

沈鳳煙頭上只有支金步搖，行走之間卻裙擺不亂，舉手投足自然有范兒。與沈狐欲肩并肩坐著，反倒把沈狐欲襯得有些俗套。一位像是仙子降臨人間，另一位則是再普通不過的姑娘。

沈相望著沈鳳煙端端正正坐姿挺拔的模樣，回想當初，她只要一見人便低頭垂眼、害羞怕事，如今竟有了這樣從容不迫的氣質(zhì)。

雖然只是一個小小的生日宴，也請了些親友，朝中有官職的娘家人也來了不少。

劍執(zhí)徐送來三份壽禮，是代表自己與兩位夫人一起送的，樣樣貴重罕見，價格不菲。

沈相笑呵呵地接受了。沈狐欲還特地獻上了自己親手繪制的觀音圖。

收完畫后，沈相下意識看向沈鳳煙，好像她也應該有些準備。眾賓客的目光也都集中到了她臉上。

劍執(zhí)徐心里暗爽——之前那份厚禮只是代表王府給面子而已，今天是給沈相盡孝道的日子，她若兩手空空，就是大大的不敬。

一個不孝的王妃，將來想要休掉就有理由了。

沈鳳煙掃了一眼劍執(zhí)徐，將他眼中那種得意神色看穿了幾分。

她微微一笑，語氣平靜地說：“女兒剛進王府不久，整日操心王府上上下下的事務，忙得分身乏術(shù)，實在沒顧得上準備禮物。父親見諒，確實什么都沒帶回來。但女兒始終記掛著您的教誨，凡事都是夫君為先，憂其所憂，愁其所愁?！?/p>

劍執(zhí)徐幾乎要跳腳怒罵，什么叫凡事以夫為先？分明就是四處給他添堵?lián)v亂！

這個可惡的女人！

可是他也不能當眾說沈鳳煙其實并不管理王府事務，那樣子就像男人跟女人斗嘴一樣難看。

沈鳳煙正好就捏住了他這點愛面子的脾性，故意這么說。

沈相見她如此言辭懇切，不禁感慨萬分：“你既然能牢記父訓，很好很好?！?/p>

沈狐欲看她竟能坦然面對大家質(zhì)疑還不落下風，哪能讓旁人覺得王爺寵愛的是她呢？立刻借機暗示，讓眾人知道墨王待她是多么的溫柔偏寵。

沈鳳煙隨意坐在那里聽他們說話，一邊找機會抽身去找親娘。

正在這時，外面?zhèn)鱽砹擞茡P如黃鶯般婉轉(zhuǎn)動聽的歌聲。

人們紛紛好奇往外探頭張望，只見一名身穿鵝黃色紗裙的女孩邊唱邊跳，姿態(tài)好不好暫且不論，可她的身旁圍繞著翩翩飛舞的蝴蝶，宛如春日精靈。

沈鳳煙一眼就認出來了，那是庶母青姨娘的女兒，自己的小妹沈鸚悅。

青姨娘曾是唱戲的出身，所教授的女兒自然擅長音律歌舞。但此時此刻，她突然出現(xiàn)唱歌跳舞就不尋常了。

廳內(nèi)除了沈家人，只有劍執(zhí)徐這一位外姓男子，她顯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。

沈鳳煙看著劍執(zhí)徐笑了笑——這家伙還真是個人見人愛的香餑餑，連小姨妹都忍不住湊過來獻殷勤呢。

今天可是沈狐欲回門的大日子，關氏怎么可能讓她胡來。她立刻出門呵斥：“你來干什么？回去！”

沈鸚悅站在原地不肯動彈，眼神直勾勾望向窗內(nèi)的劍執(zhí)徐，提高嗓音喊話：“今是父親大壽之日，女兒特意前來獻歌獻舞，請父親長命百歲?！?/p>

這話一說出口，關氏也沒法多說了：“爹已經(jīng)聽到你的心意了，趕緊回去吧，客人還在里面。”

可她依舊賴著不動：“今日二姐大姐都在，我也想進來看看她們，這幾日我心神不安寧，姐姐出嫁之初也曾煩躁異常，我想問問姐姐有沒有解決的辦法?！?/p>

沈鳳煙的母親成婚較早，但孩子比正室晚生，所以她在家排行老二。

沈鸚悅這句話提醒了所有賓客關于沈鳳煙昔日入府的方式。頓時大家都用起了吃瓜的眼神看向沈鳳煙。

終于沈相發(fā)火了，厲聲道：“稍后自有時間敘舊，現(xiàn)在立刻離開！”

懾于父親威嚴，沈鸚悅只能低頭行禮退出去。

關氏只讓身邊人才聽見的聲音冷冷咒罵了一句。

沈鸚悅腳步一頓，高聲回應遠遠傳出一句：“我只是效仿二姐罷了，為什么二姐做王妃沒人罵，我要被罵？”

沒想到她竟然說出這般毫無遮掩的話，氣得關氏不知如何應對，只能裝作沒聽見，趕緊把她領出去。

沈相面色尷尬，急忙沖劍執(zhí)徐賠禮：“家教不慎，讓王爺笑話?！?/p>

“無妨?！?/p>

劍執(zhí)徐淡淡地目光停留在沈鳳煙臉上，終于有理反擊了剛才的一肚子火氣：“看來，王妃真是個膽大包天的人，總能做出意想不到的事?！?/p>

開始了，翻舊賬了！

沈相心里打鼓似的難過，旁人則是巴不得看好戲。

沈鳳煙輕描淡寫一句話帶過：“謝王爺夸獎?！?/p>

劍執(zhí)徐正想說的話又咽回去，他這是夸獎嗎？

沈生怕他說起廢妻一事，連忙岔開話題站起來說：“各位想必都已經(jīng)饑腸轆轆，那就先行用膳吧。”

劍執(zhí)徐不愿這么快揭過這事，冷聲笑道：“確實有一句話說得好，有些人明明做了錯事為何無需受罰，有些人卻要受責備？”

沈鳳煙恨恨白了他一眼，這就是幼兒園里被打了還要回家告訴媽媽告狀的小男生典型！

她冷冷反諷：“因為人跟人的區(qū)別就在不一樣啊。難道王爺不是專門挑選不同的馬匹才能來參加今天的壽席么？”

你是可以選擇不一樣的女子為妻，那我家爹為什么不能對待我不像其他妹妹一樣對待？

沈相不明其中深意，但他察覺得出沈鳳煙對墨王態(tài)度過于放肆了。

當即喝令道：“為父教導女兒以夫為主，怎么敢這樣對王爺說話？馬上賠罪！”

沈鳳煙一臉平靜答道：“父親也許不知道，王爺說過他是戰(zhàn)神，他的王妃也要英武颯爽些才行。最好是脾氣烈一點，還得騎得了馬的那種。是也不是啊王爺？”

劍執(zhí)徐心中大罵，這個女人竟然斷章取義起來。是沒錯，我說過我的王妃要騎馬不錯，但我什么時候說我希望她性格暴躁的？！

他在內(nèi)心咬牙切齒，表面勉強露出微笑說道：“是是是，王妃個性潑辣，堪比女將軍。確實是本王不及之處?！?/p>

“本王不及王妃多矣……”

這句話說完，廳中除了沈鳳煙其他人無不低頭掩飾神色。

墨王這話什么意思大家聽得出來——這等于是在抱怨他老婆是個厲害角色啊。下一步恐怕就要說出“本王要休妻”的話語。

沈相頓時冒出了冷汗。

倘若王妃真被廢了，他還有沈狐欲可用。但是剛嫁進門的新妃就把原配擠兌走了，外面一旦傳開來，“墨王專寵妾滅妻”“相府嫡庶姐妹不合”，無論哪一個說法都會讓其他閨女難以嫁人。

必須有所表示。

沈相猛地站起身，鄭重地向劍執(zhí)徐拱手一拜說道：“王爺請稍等片刻，前幾天我在琉璃街得了一把玉劍，我是文官不善用它，這就去拿來送給您。你們先陪王爺坐一會兒，切不可怠慢了他。風煙，跟我一起去書房拿劍?！?/p>

“謝王爺賞賜?！?/p>

劍執(zhí)徐點頭答應了，眼光卻是落到了沈鳳煙身上，滿臉看好戲的神情，仿佛在炫耀自己終于讓長輩替他出氣了。

沈鳳煙背著手站起身來，出門前忽然轉(zhuǎn)身對著劍執(zhí)徐伸出一根中指。

沈狐欲剛好看到，悄聲問道：“王爺，我姐姐這是想表達什么意思？”

還能有啥意思，八成沒啥好事。

劍執(zhí)徐臉色一沉，語氣也不太好了點：“你比她年長，不必稱她為姐姐?！?/p>

沈狐欲略顯委屈：“嫁入王府前，她是姐姐；但成了妾之后就得講究地位尊卑，我還是得稱呼她一聲姐姐，否則會被別人議論?！?/p>

聽完這番話，劍執(zhí)徐心頭一柔，輕輕握住了她的手溫柔說：“是我?！?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