嫣然是正午時分來的,蘇芮然還在房中朝著經書,因為早膳過后李貴妃的人就已經來催促過幾次,她想著先抄完送過去,晚些時候再去見嫣然。雖然她也知道嫣然這個時候也一定不想見她,但畢竟姐妹一場,該去的還是要去,不然豈非給人落下話柄。
吵著吵著還咳嗽了兩聲,尹荷連忙過來拿上件披風給她披上,關切道:“小姐昨晚沒休息好,莫不是著了風寒?”
蘇芮然搖了搖頭:“不打緊,只是聞著這茉莉的香味有些頭暈?!?/p>
看著她臉色不好,尹荷一下子更急了,捏著她的手,只覺得像摸到一塊冰一樣:“還說沒事,小姐的手怎么這么涼,奴婢立刻去請大夫?!?/p>
蘇芮然搖了搖頭:“不必了,王嬤嬤一早都去請了,但宮里的御醫(yī)一個都不肯來,說是做完貴妃娘娘身子不適留下伺候?!?/p>
其實今早她就已經猜到,哪里是李貴妃身體抱恙,恐怕是打過招呼,不能來給自己瞧病吧。不過也不是什么大問題,想來是沒休息好,再過幾日就可以回府了,到時候還怕沒有大夫嗎?
好不容易才把經書又都抄一遍,蘇芮然覺得手腕仿佛要斷掉一樣,腦袋也有些昏沉。
尹荷見到忙過來扶她:“小姐先休息一下吧。”
她剛一扶著蘇芮然坐下,這時又有李貴妃宮中的太監(jiān)來催促了:“蘇小姐若抄完了還請立刻送過去,我們娘娘還等著看呢?!?/p>
尹荷一邊扶著蘇芮然,一邊對他們道:“我家小姐身子不適,就讓我給娘娘送過去吧?!?/p>
那太監(jiān)瞥了她一眼:“我們娘娘說了,要蘇小姐親自送過去,我們娘娘可是等著你抄錄的經過足足等了一個上午呢,蘇小姐還是快些去吧,完了娘娘可要生氣了?!?/p>
尹荷一聽頓怒,瞪著他:“你沒看見我們家小姐身子不適嗎?若是我們家小姐有個三長兩短,你回去恐怕也沒法同貴妃娘娘交待吧?!?/p>
那太監(jiān)并不理會尹荷,而是滿臉堆笑對蘇芮然恭敬道:“蘇小姐,您也別為難奴才是不是。何況我們娘娘平日里忙著協(xié)助皇后娘娘處理六宮之事,也難得有功夫親自教導誰家的小姐。您看那么多官家小姐,我們娘娘偏偏對蘇小姐一人另眼相看,蘇小姐切莫違背了娘娘的旨意才是啊?!?/p>
這太監(jiān)雖然有些油嘴滑舌的,但卻說的有理。蘇芮然一時間也反駁不得,雖然心里清楚,今日過去恐怕又會受到一番刁難,但自己若是不去,少不得又落人話柄,生出許多事端,她對那太監(jiān)道:“那么還請公公在外等候,既然是要去見娘娘,也容我梳洗一番再去?!?/p>
太監(jiān)笑道:“那是自然,那么奴才就在外面等候,還請小姐快些出來?!闭f完就帶著其它宮人退了出去。
蘇芮然站了起來,尹荷趕忙扶住她,臉上滿是擔憂之色:“小姐?!?/p>
她搖了搖頭:“我沒事,給我梳妝吧?!?/p>
尹荷立刻去打了水來,伺候她更衣梳妝,用比平日里厚重的脂粉勉強蓋住了臉色的蒼白。再怎么也不能示弱,不能讓她們看自己的笑話。
她對著鏡子吸了口氣,暗暗告訴自己,如今的形式對自己十分不利,所以這幾日無論如何都要忍,忍一時才會有將來翻盤的機會。否則很有可能再重蹈前世覆轍,又為人所害,含恨而死。
只是這梳洗加上路上耽誤的功夫,等她到時終究還是有些遲了。
尹荷攙扶著她依照禮數(shù)先向李貴妃跪拜行禮。
李貴妃的氈房中點著香,也不知是什么名貴的香料,而蘇芮然聞著卻越覺胸口沉悶。
李貴妃斜倚在雕鏤空牡丹花的紫檀木的床上,手中拿著一把鑲金邊的孔雀團扇,輕輕的搖晃著。她今日素雅,一身的月白色罩花團暗紋的外衫,綰了個簡單的發(fā)髻,用一只雕花的白玉簪子盤著。臉上雖不施粉黛,但卻難掩姿色,唯有那眉毛是精心描繪過的,更顯她一雙眼睛的璀璨奪目。
她見蘇芮然向自己跪拜行禮,擺弄著手上的赤色瑪瑙玉鐲,也不立刻讓她起來:“你何故遲來這么久?”
蘇芮然立刻陳述了原由,李貴妃聽了只是簡單的“嗯”了一聲,并沒有為難她,還讓她先站了起來。這么容易就輕易放過自己嗎?這讓蘇芮然在心里揣測萬分,不免有一些懷疑。
她將重新抄錄好的經書恭敬的遞了上去,蘭溪接過捧到李妃面前,李妃只側目看了一眼,便道:“還是敷衍了事,再重抄一遍?!?/p>
尹荷一聽急了,忙道:“娘娘,我家小姐身子不適,實在不能再抄了?!?/p>
李貴妃雙眼一垂,蘭溪立刻過去狠狠的打了尹荷一巴掌:“大膽奴婢!娘娘在跟你家小姐說話哪里有你插嘴的份?”
蘇芮然忙道:“都是臣女管教不力,還請娘娘恕罪?!?/p>
李貴妃雙眉一挑:“奴婢管教不力自然是主子的不是,來人啊,給我拖出去掌嘴四十?!?/p>
蘇芮然和尹荷都是一愣,李貴妃的話說的不明不白的,她到底是要打誰?
李貴妃看著她驚慌的表情,沖著她微微一笑:“你放心,你既身為丞相之女那自然是千金之軀動不得的,要打自然是打這個多嘴的奴婢了。誰讓她全無半點尊卑,根本不把本宮放在眼里?!?/p>
蘇芮然何嘗不知她是在指桑罵槐,但為著尹荷她忙道:“既然是臣女的奴婢,還請娘娘讓臣女帶回去親自管教,哪里敢勞煩娘娘呢。”
“無妨。”李貴妃根本不給她多求情的機會,使了個眼色,旁邊兩個太監(jiān)就立刻過去拉尹荷。
蘇芮然如何能就這么眼睜睜的看著尹荷被帶走,攔住了兩個太監(jiān),正想開口為她分辨。
然而尹荷卻拉住她的手臂,搖了搖頭,眼中含淚:“都是奴婢的錯,小姐就別再為奴婢費心了?!?/p>
蘇芮然明白她的眼神是在告訴自己,千萬不要為了她和李貴妃為敵。她心里有說不出的感動,卻又自責,看著尹荷被拖了下去,揚了揚臉,硬生生的把眼淚給憋了回去。
門外傳來刺耳的巴掌聲,一下一下仿佛打在她心上一樣。
外面還沒打完,就聽見有太監(jiān)進來通傳:“娘娘,蘇二小姐到了,蘇夫人正帶著二小姐來給娘娘請安呢。還有小姐也來了?!?/p>
李貴妃瞥了我一眼,吩咐下去:“讓她們都進來吧?!?/p>
真是冤家路窄,偏生在自己最難堪的時候又遇到了她們。蘇芮然直起了身子,正了正色,她們越是想看到自己傷心難過意氣低沉的樣子,她就越不能讓她們得逞。
簾子撩開,嚴氏、蘇嫣然還有官慕霜一起走了進來,嚴氏走在前面,目光簡單的在蘇芮然身上掃了一下,隨即帶著嫣然朝著貴妃行禮:“妾身攜小女一同參見貴妃娘娘?!?/p>
李貴妃含笑讓她們起來,立刻熱情的吩咐人看座。
官慕霜朝著李貴妃一拜,笑盈盈的:“霜兒見過姨母?!?/p>
她的禮儀雖不莊重,但這里并沒有外人,李貴妃也笑著讓她起來,讓她就坐在自己身邊。
許多日不見嫣然,蘇芮然瞧著她容貌依舊,只是看上去要沉穩(wěn)了許多。她轉頭望向蘇芮然,起身朝她施了個禮:“姐姐也在啊?!?/p>
蘇芮然忙施還禮:“二娘,妹妹。”
蘭溪依照李貴妃的吩咐,端來三碗酸梅湯,笑臉將其中一碗先遞給了嚴氏:“外面暑熱,夫人和二小姐一路趕來也辛苦了。這酸梅湯是一早冰鎮(zhèn)過的,清熱解暑最好不過了?!?/p>
嚴氏雙手接過連忙謝賞,笑容滿面的:“可不是,原本晨起時候天空還陰沉沉的,還以為要下雨,沒曾想到午后又是這般烈日曝曬的場景。”
李貴妃轉頭望了望窗外,陽光格外刺眼,回過頭吩咐蘭溪帶人將書案搬出去,又對蘇芮然道:“我和你二娘有要事商量,你就到門外去寫吧?!?/p>
蘇芮然瞧著窗外毒日頭,這一抄經恐怕又是好幾個時辰,她本就有些身體不適。李貴妃讓她去外面,無非是想讓她在大庭廣眾之下受此折辱。再看著屋中的其它人,哪個不是等著看自己笑話。
她言語恭敬的對李貴妃道:“娘娘,能為娘娘抄經是臣女的福分。不過臣女一早起來就身子不適,好似著了風寒,實在不宜在烈日下抄寫經書?!?/p>
她話音剛一落,官慕霜就笑著說道:“我瞧著蘇姐姐面色紅潤,哪里有半分像是有病的?何必為抄幾卷經書而欺瞞姨母呢?”
不理會她話中的譏諷,蘇芮然依舊恭敬道:“娘娘,臣女并非有意欺瞞,臣女所言句句屬實。”
李貴妃還沒有說話,嚴氏就先對她道:“芮然,既然娘娘肯費心調教你,你也自當好好去為娘娘抄寫經卷才是,只是這一時半會兒的,哪里能真的曬出毛病,切不可敷衍了事啊,不然傳出去只是怪你不懂禮數(shù)?!?/p>
她咬了咬牙,嚴氏說的也不無道理。雖然心中有不甘,但也只能忍得一時之氣。
李貴妃搖了搖手中的扇子,盯著她:“蘭溪,送蘇小姐出去。”
太陽穴有輕微的酸脹,她忍著不適道:“不勞煩娘娘了,臣女自己出去。”
蘭溪過去為她撩起簾子,皮笑肉不笑:“蘇小姐請吧?!?/p>
蘇芮然走到了門外,書案已經被抬了出來。
四十個巴掌打完了,尹荷看到她也出來了,紅腫著臉過來,嘴角還帶著血:“小姐?!?/p>
看到她的樣子,蘇芮然有些難過,拿出手絹替她擦去嘴角的血:“我沒事?!?/p>
蘭溪立在一旁冷眼瞧著二人:“還請?zhí)K小姐快些抄錄,娘娘可還等著呢。”
蘇芮然拿起墨塊正準備研磨,尹荷一下子從她手中搶過:“還是讓奴婢來吧,奴婢跟小姐一起?!?/p>
蘇芮然點了點頭,忍著差點沒哭。無論如何,她發(fā)誓絕對不會讓人看自己笑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