俞晚的聲音都有些微的緊張，“怎么回事？”

“我后來見過那個男人，從一個客觀的角度評價，他確實長得非常出眾。他離過婚，有一個五歲多的兒子判給了他前妻，他還算坦承，這些都主動交代了。我的老師是一個溫和有教養(yǎng)的人，即便覺得那個男人背景有些復(fù)雜，也沒有表現(xiàn)出介意，只說他們可以慢慢接觸，不著急?！?/p>

沈教授壓低了嗓音，聲音淺淡，“他們兩個感情很好，我很多次在操場碰到他們，都能感覺出她的幸福來。只是這份幸福維持的時間太短，那個男人的前妻是個有權(quán)有勢的女人，她聽說她前夫離婚還不到一年就有了新的感情，執(zhí)意認為她前夫在離婚前就出軌了，而罪魁禍首，是我?guī)熋??！?/p>

“他前妻鬧到了學(xué)校，不分青紅皂白誣陷我?guī)熋檬堑谌?，那個年代，名聲比命都重要啊，他前妻一盆盆的臟水潑下來，我?guī)熋脦捉罎?。而在關(guān)鍵時刻，那個男人懼怕他前妻的家世背景，一句話都不敢辯駁?！?/p>

俞晚的拳頭緊緊攥起，“太過分了，他前妻過分，那個男人也窩囊?！?/p>

“是啊，”沈教授怔忡良久，才輕吁一口氣，“這還沒完，他前妻在學(xué)校鬧個沒完沒了，沒有辦法，學(xué)校迫于輿論壓力開除了我?guī)熋茫粋€從小一帆風(fēng)順前景一片大好的姑娘，第一次徹底栽了個跟頭。她躲在家里閉門不出，愛情和事業(yè)都背叛了她，她那段日子怎么過的，我不知道，她誰都不肯見?！?/p>

沈教授揉了揉有些發(fā)酸的鼻子，“那個男人的前妻到這還不肯善罷甘休，她派了一波又一波的無恥之徒去我老師家里鬧，鬧得他們當(dāng)年住的小區(qū)人盡皆知，他們罵的特別難聽，說我老師自己作風(fēng)不正才養(yǎng)出這樣的女兒，說我老師的老公、那個數(shù)學(xué)系光風(fēng)霽月了一輩子的老教授，讓自己的老婆女兒出賣身體才走到今天這個位置，風(fēng)言風(fēng)語不堪入耳。老教授正直了一輩子，清高了一輩子，本來女兒遭受這樣的污蔑他就難受自責(zé)的要死，更何況被那些地痞指著鼻子罵，小區(qū)里的人指指點點，老教授一時氣血上涌，當(dāng)場吐血身亡了?！?/p>

“??！”俞晚低呼一聲，眼眶發(fā)酸，大顆淚珠撲簌掉了下來，她忍不住罵了一句，“那群王八蛋，他前妻欺人太甚了，那個男人呢？”

“那個男人站在了他前妻那一邊，反過來指責(zé)我?guī)熋弥鲃诱宜?，如果不是他?dāng)時倒打一耙，老教授不至于氣的當(dāng)場喪了命?！?/p>

俞晚心里難受的很，她沒想到會聽到這樣一段故事，“那后來呢？”

“后來，”沈教授梗了梗，長久的緩了一口氣才說，“老教授去世之后，我老師帶著我?guī)熋冒崃思遥h離了那些是是非非。我老師和老教授一輩子教書育人勤勤懇懇，斗不過那男人的前妻?！?/p>

“連續(xù)不斷的刺激之下，我?guī)熋镁裼行┎惶?，幾次三番有自殺的傾向，我請了假，一直陪著她，但是她不想見我，總覺得無言以對。再后來，禍不單行，我?guī)熋冒l(fā)現(xiàn)自己懷孕了，是那個男人的孩子，幾乎同時，那個男人和他前妻復(fù)了婚，我?guī)熋脧氐妆罎⒘??！?/p>

俞晚聽的心里難受極了，她不敢想象，如果是她，會不會崩潰的更早。

沈教授的聲音有些哽咽，“我和老師都想讓她打掉孩子，她的人生還長，雖然被那對無恥之徒破壞到這種地步，但不能自暴自棄徹底斷送了。老教授已經(jīng)去世了，我的老師經(jīng)不起更大的打擊了。但是我?guī)熋檬莻€很執(zhí)拗的性子，認定了的事輕易不回頭，她執(zhí)意生下孩子，說等孩子出生了，她要親手將孩子掐死，再送到那對無恥之徒面前?！?/p>

“哎，這是何必呢，”俞晚心里一抽一抽的，“她這是在懲罰誰呢，那對無恥之徒根本就不會在乎，最后受傷的，不還是你師妹和那個無辜的孩子嗎？”

“是啊，”沈教授眼眶通紅，“都這樣勸她，她不聽，后來孩子出生，我老師先我?guī)熋靡徊奖ё吡撕⒆樱低挡亓似饋?，我老師怎么可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女兒殺死她自己的孩子呢。我?guī)熋貌焕斫?，她恨上了所有人，最后遠走他鄉(xiāng)，再也沒有回過京市。”

“那個孩子呢？男孩女孩？”俞晚著急的問。

“女孩，”沈教授揩了揩眼角，“我老師獨自一人撫養(yǎng)孩子長大，我?guī)熋煤尬依蠋煟藓⒆?，她從來沒抱過她，也從來沒喊過她一聲。”

“何苦呢，”俞晚聽的淚眼婆娑，“那對無恥之徒照樣逍遙快活，哪管別人是死是活?！庇嵬沓榱顺楸亲?，看著異常傷感的沈教授，“你后來去挽回過你師妹嗎？”

“挽回過，”沈教授暗暗吁嘆一聲，“她在一個不知名的學(xué)校里做了一個不知名的老師，生活看起來無波無瀾，只是她的臉上再也沒有了笑容。我向她表明心意，我說我以后會好好照林她，不會再讓她傷心，她木著臉，眼淚滾滾而落，然后面無表情的走了。從那以后，我再去看她，她對我避而不見，我只能守在她經(jīng)常出入的地方，遠遠的看她一眼，除此之外，再無其他?！?/p>

俞晚心口堵的厲害，有些喘不過氣來，好好的一個姑娘，好好的一個家，被摧毀到這樣的地步。

“那對無恥之徒呢？他們死了沒有？”

“沒有，他們依然風(fēng)光無限，沒有一點報應(yīng)降臨在他們身上?！?/p>

“靠！”俞晚忍不住爆了粗口，什么玩意，他們怎么不去死。害得別人家破人亡，他們怎么還有臉雙宿雙棲的活在這個世界上？

“那你師妹呢，這么多年過去，她好些了嗎？”俞晚忍不住的關(guān)心。

“她現(xiàn)在，沒有生活在痛苦之中了。”

俞晚臉上總算有了絲喜色，“她終于走出那場噩夢了嗎？她放過了自己嗎？”

“不是，”沈教授藏在眼底的淚終于滾落了一顆，“她成了植物人，躺了八年了?！?/p>

俞晚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出C大的，只知道外面的風(fēng)吹到她被眼淚糊滿的臉上，干干的，澀澀的，說不出來的難受。

外面艷陽高照，卻驅(qū)散不了俞晚此刻心底的陰霾，這個世界上的每個角落，總有陽光照不到的陰暗。

渾渾噩噩的回到家，看到坐在沙發(fā)上的林其琛，她連招呼都不愿意打。

林其琛看著俞晚臉色不好，著急的走上前來，關(guān)心的問，“怎么了？”

俞晚譏笑一聲，“你兒子今天出獄，不去接著？”

林其琛眼底劃過一抹晦暗，俞晚不等他說什么，徑自上了樓進了房間將房門反鎖。

她躺在床榻翻來覆去睡不著，總覺得沈教授說的故事跟她有些關(guān)系，可是哪里有關(guān)系她又說不上來。

時醒時睡的，她腦海中一直回蕩著那句“我名字里的五彩斑斕，正好中和了他名字中的黑白兩色”，黑白兩色，黑白兩色……

俞晚念著念著，兀的一下坐起，渾身汗毛都豎了起來，黑白兩色，那不就是墨和白嗎，鐘墨白？

臥槽！

俞晚渾身一抖，下意識的搓了搓胳膊上瞬間起來的雞皮疙瘩。對了，當(dāng)年林縱橫一歲的時候他們從D國回國，就聽到消息說譚青害死了C大的一個老教授，還和鐘墨白復(fù)婚了。

時間都能對得上。

也是那次在醫(yī)院，她問圍圍和譚青有什么過節(jié)，圍圍開玩笑的說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，可不就是嗎，譚青害死了她外公，毀了她媽媽一生，如今還在醫(yī)院里躺了八年，成了植物人，這要是放到自己身上，她也想宰了譚青啊。

那鐘墨白，鐘墨白是圍圍的親生父親？

俞晚抖著手，哆哆嗦嗦的給林縱橫撥了電話過去，那邊很快就接通了。

“兒子，”電話一接通，俞晚著急的說，“你那邊方便嗎？”

林縱橫不明所以，抬手讓正給自己做造型的造型師停一下，“我在頒獎典禮后臺，怎么了？”俞晚聲音里帶著明顯的顫音，林縱橫臉色瞬間冷了下來，他知道林玠今天出獄，“林玠找你事了？”

“不是不是，”俞晚連忙擺手，“你讓你旁邊的人都出去，我有事跟你說?！?/p>

林縱橫點了點頭，讓化妝間的人都先下去。現(xiàn)在是下午四點，五點半開始走紅毯，他剛剛從片場趕到頒獎典禮。

“沒人了，你說?！?/p>

“兒子，你知道圍圍媽媽叫什么名字嗎？”

“知道，”林縱橫擰眉，不明白她怎么突然提到這個，“很多年前我聽外婆提到過一次，叫……”時間太久，他一時有些想不起來。

“州斕，是不是叫州斕？”俞晚迫不及待的開口。

“對，”俞晚一提醒，林縱橫就回憶起來了，當(dāng)年他纏著外婆要看州圍小時候的照片，外婆就將相冊翻了出來，他無意中看到了一個明眸善睞的女子，和州圍有七八分像，但是照片中的姑娘眉眼明媚，州圍眉眼間卻偏冷淡，所以他一眼就看出這是州圍從來不提的母親。

外婆當(dāng)時摩挲著那張照片說她叫州斕，說起這個名字是希望她一生快快樂樂五彩斑斕，林縱橫還特意問了一句，為什么給州圍起了一個“殊”字。

他記得外婆眸光變得深邃，好像在回想很遠很遠之前的事情，良久之后才說：“隋朝的盧思道有一首詩叫《從軍行》，里面有一句是這樣的：庭中奇樹已堪攀，塞外征人殊未還?！绷挚v橫后來特意查過，知道這句詩的意思是：庭院中植下的佳樹已長到可以攀人的大小，可塞外作戰(zhàn)的親人仍未回還。意思有些傷感，他當(dāng)時直覺外婆在思念什么人，可是沒敢問。

如今聽俞晚提起，他眉峰緊蹙，“你怎么知道？”

“兒子，”俞晚重重的嘆了口氣，“我給你講個故事，然后你答應(yīng)我，以后一定要好好對圍圍，加倍對她好，不要讓她傷心，更不要讓她難過?！?/p>

俞晚斷斷續(xù)續(xù)的抽噎聲在夏日的午后，伴著似火的驕陽和惱人的蟬叫，一字一句的打進林縱橫的心里。

掛了電話，他沉默了很久，臉色陰沉一片。

他將手機摸過來，給州圍打了個電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