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一夜，村里很多人聽到閻老五的宅子里傳出凄厲的叫聲，動靜很大。爺爺封了閻老五的宅子，貼上法印，為閻老五做了一場法事，幫他超生。

閻老五生前作惡多端，與人交惡，希望死后輪回，能改邪歸正，從善如流。爺爺宣布了閻老五的死訊，說成是陰鬼作祟，妖魔殺人。

鄉(xiāng)親們見爺爺雙目已瞎了，極為驚恐，紛紛關(guān)心爺爺為何失去了雙眼？爺爺自然不能將真相透給鄉(xiāng)親們，以免引起他們更大的恐慌。于是就說，是在降服陰鬼的時候，不幸被其抓傷的。

鄉(xiāng)親們聽完，都倒吸一口涼氣，這陰鬼這么厲害，村里的先生都拿不住他。在鄉(xiāng)民們的心里，爺爺是很厲害的，上知天文，下知地理，左通玄機(jī)，右掌陰陽，是個大能人來著。沒想到這么個厲害頂天的人物，也被陰鬼傷了，那究竟是什么樣的怪物哦。

鄉(xiāng)親們都為爺爺可惜，上前輪番安慰爺爺，村長悄悄別過頭去，摸了一把眼淚，陳家哪就這么不幸，老人是去兒子兒媳，小的打小沒了爹媽，老了老了，還是去了一對眼睛。

村民唏噓之余，昨晚都聽到了蹊蹺古怪的聲音，心里本來就害怕，經(jīng)爺爺這么一說，更是深信不疑，不再懷疑。

閻老五孤家寡人一個，由村長做主，爺爺操持，尋了一個上風(fēng)上水的地方就地葬了，這事兒就算蓋過去了。村民還是不放心，閻老五下葬后，紛紛拉住爺爺，問長問短的。

先生，村里還有沒有鬼??；

先生，閻老五會不會變成鬼??；

先生，我家離這么近，會不會遭鬼??？

爺爺一一安撫了眾位鄉(xiāng)親，表示閻老五已經(jīng)超度完畢，他已經(jīng)往生極樂了，村里不會再有陰鬼害人了。爺爺一再保證，鄉(xiāng)親們才半信半疑地回去了，爺爺送走最后一個老鄉(xiāng)的時候，已經(jīng)是口干舌燥了。

我見爺爺口渴，趕緊麻溜地倒了一杯水，遞給爺爺，爺爺現(xiàn)在眼睛瞎了，我得多照看他，這是我做孫兒的本分。

爺爺接過茶，慢慢悠悠地喝了起來，就好像喝酒一樣，爺爺總是那么悠然自得，神情自若，即使是沒了眼睛，說真的，這幾天我也沒看到他愁眉苦臉、精神不振的，還是和往常一樣，該干啥干啥，不過最近求他辦事的人倒是少了許多。

爺爺喝完茶，放下茶杯，手指指旁邊的板凳，示意我坐下，我接過茶杯，又續(xù)了一點(diǎn)茶，這才坐下。

爺爺摸摸索索地拍了拍放在案子上的插瓶，那是一個藍(lán)釉青花瓷瓶，爺爺心尖的寶貝，我看著樣子，也是很久遠(yuǎn)的物件了。案子突然滑出一個暗格，爺爺從暗格里取出一本書來，抖了抖書，撇了撇灰塵，我想這書恐怕比這瓶子年歲還大哩。

爺爺把書遞給我，我拿起那本書，是一冊線裝古本，上書“天微奇門演繹注錄”幾個篆體小字。我翻開《天薇奇門演繹注錄》，掃了幾眼，很艱深難懂，有些說法我更是聞所未聞，見所未見。

爺爺開口解釋道：“天薇是我門徽，這本《天薇奇門演繹注錄》乃是我奇門歷代傳人的心血凝結(jié)，上面論述了種種奇門秘術(shù)妙法，有些已經(jīng)失佚，有些又有紕漏，所以我耗三十年之光陰，修訂了這本《天薇奇門演繹注錄》一部分，因?yàn)橛行┕欧ㄒ呀?jīng)不能在如今使用了，被我刪選了，余下的就成了你眼前這本書?！?/p>

聽爺爺這么一講，我開始重新審視這本《天薇奇門演繹注錄》，沒想到這么薄薄一冊，竟然是歷代奇門傳人的心血杰作，不由得讓我心神向往。

爺爺摸索著坐了下來，雖說爺爺尚有一雙靈耳，能辨識方位，但終于抵不過眼睛好使，所以，爺爺也就沒有之前那么利落了。

爺爺眼睛雖瞎，但心不盲，他能感受到我是由衷地喜歡奇門異術(shù)，對這本《天薇奇門演繹注錄》自然是愛不釋手。

爺爺心想：是時候把這幅擔(dān)子撂給他了，雖然他還略顯稚嫩，但是孫兒展現(xiàn)出來的對于奇門一路的悟性遠(yuǎn)勝于年輕時候的自己，而且他天賦異稟，自有大機(jī)緣能成為奇門史上最奪目耀眼的人物。

爺爺雖不想，但我已經(jīng)不可避免地走向了這條路。所謂禍兮福所倚，福兮禍所伏，爺爺再厲害的本事，也算不到我的前程。

“你得走出這座大山，去看看外面的世界?！?/p>

我忽然聽到爺爺?shù)脑?，以為聽錯了，張口詢問：“爺爺，你這是叫我去外面嗎？”

“是的，我眼睛已經(jīng)瞎了，不中用了，我困守深山數(shù)十載，我不想你走我的老路?，F(xiàn)在你就是我的眼睛，替我去瞧一瞧外面的大千世界，去紅塵里走上一遭?！?/p>

爺爺語氣豪邁，說著竟站起來了，頭望向山外，若有所思的樣子。

我確認(rèn)了爺爺?shù)囊馑己?，反而覺得不舍，我與爺爺相依為命多年，是他一手帶大，哺育之恩尚且沒有報(bào)答，況且爺爺現(xiàn)在雙目失明，行動極為不便，我這時候離開他去外面闖世界，于情于理，都說不過去。

“爺爺，我不想離開您，您的眼睛又……所以我還是想待在家里，照顧伺候您一輩子，你可千萬別趕我走……”還沒有說完，我已經(jīng)泣不成聲，平時這些話憋在心里，今天一股腦兒全部倒了出來，原來真話如此迷眼睛，我的淚又止不住了。

爺爺難得露出慈祥的表情，用一種長輩撫慰小輩的口吻說，一邊說，還一邊摸摸我的頭，我能感受到爺爺那寬大的手掌遞出來的溫暖，直暖人心。

“天下無不散之筵席，是雄鷹就要、去搏擊長空，是蛟龍就要翻江倒海，奇門一派，重玄理，亦重實(shí)踐。你沒有走遍三山五岳，見識牛鬼蛇神，怎么能通明本心，開竅生智呢？”

“爺爺知道你的孝心，卻不愿意你墨守成規(guī)，做一只井底之蛙。你若學(xué)道有成，不說你將本門如何發(fā)揚(yáng)光大，但求不忘初心，直抒胸臆，我心就寬慰了，雖死，也能瞑目了?！?/p>

我似懂非懂地點(diǎn)點(diǎn)頭，原先我對爺爺講的這些大道理最是不厭煩，每次都會捂耳不聽，溜之大吉。只是今天聽來，才覺得是人生大道理，只是我還不能很好地體會和理解。

“我有幾件事情囑咐給你，你定要放在心上，外面不比鄉(xiāng)野，復(fù)雜的多。我已經(jīng)與你二叔打招呼了，他在省城有一份營生，你先到他那里落腳。你二叔雖然憊懶，但也得我一二分真?zhèn)鳎覀髂憧谠E玄理，你二叔會教你實(shí)踐之術(shù)，你一定要用心研習(xí)，多聽你二叔的話?！?/p>

說起二叔，我的印象真的不是很深了，我只是記得很小很小的時候，二叔就去外面打拼了，幾年才回家一二次，我與他見面的次數(shù)，一雙手都數(shù)的過來。

不過，二叔每次回來，都會給我?guī)б恍┬迈r的玩意兒，游戲機(jī)、電子玩具手槍之類的。所以我對他的印象還是不錯的，每到年節(jié)，都盼著二叔來，給我?guī)┬峦嬉鈨?，好叫我在伙伴前炫耀，沾沾自喜?/p>

二叔也是喜歡我的，每次見我，都是一把抱住我，舉過頭頂，讓我騎在他肩上，嘴里還不停念叨：“小一這是又長高了，二叔親個。”完了，胡子拉渣的臉就湊了上來，我為了討那些禮物，也只能忍了。

我見不能改變爺爺?shù)男囊?，只能隨他心意，點(diǎn)了點(diǎn)頭。

爺爺接著囑咐：“不可輕易在世人面前賣弄，透露你奇門傳人的身份，《天薇奇門演繹注錄》一書更不可輕易示人，連你二叔也不可以。非到萬不得已，不得運(yùn)用玄門秘法，我教你‘三不’和‘三必’?！?/p>

“哪三不？”

“不為財(cái)，不為利，不為名。”

“又是哪三必？”

“遇人陷于危難，必救；見妖孽肆虐，必除；知人陰謀詭計(jì)，必懲?！?/p>

我對這三不和三必很是納悶，這聽上去倒是像約束人行善積德的道德準(zhǔn)繩，我雖然小，但我也知道，做到這三樣，可不容易。

我好奇地問到：“這是奇門歷代的守則？”

爺爺搖搖頭，輕聲說道：“不是，這是你爺爺?shù)膫€人信條，但你也必須要遵守，因?yàn)槟闶俏谊惪毙膶O子，家風(fēng)不能忘?！?/p>

我鄭重地點(diǎn)點(diǎn)頭，點(diǎn)頭是很容易，但做到這些，真的是難如登天。

“最后一件事，也是你的心事。”

我的心事？

爺爺慢悠悠地從左袖掏出一面鏡子，我定睛一看，不是伏魔八卦鏡嘛，我的小花還被爺爺收在里面呢，此刻，我咽了咽口水，嘴角生津，我不只為什么會有這樣的舉動。

爺爺把鏡子也遞到了我手里，說：“鬼王小花與你有緣，自愿納入鏡中，為你修功積德。你也無須擔(dān)心，適當(dāng)時機(jī)適當(dāng)?shù)膱龊?，她自會出現(xiàn)，緣不可滅?！?/p>

聽了爺爺這番話，我有些不好意思，我的心思又被爺爺看穿了。

“我傳你《天薇奇門演繹注錄》和伏魔八卦鏡，就正式把奇門傳人的位子傳給你了，從今以后，你就是‘先生’了，小先生就摘了，你現(xiàn)在是真真正正的先生了?！?/p>

說完，爺爺雙手握住我的左手，我感覺陣陣溫?zé)醾鱽恚笫窒袷潜混俣缝贍C的襯衣那般，妥帖舒適。我抽出左手，看看，沒有任何變化。我以詢問的眼光投向爺爺，也未見爺爺有任何回應(yīng)。

但是我卻怎么也高興不起來，是的，我是得到了很多，但我得到的同時，又失去了很多，在我看來，我失去的遠(yuǎn)比我的得到的多。

爺爺負(fù)手走向里屋，喃喃自語道：“一步入繁華，安能守本心……”

只留下怔怔出神的我，細(xì)細(xì)咀嚼爺爺今天的話，他，今天話確實(shí)有點(diǎn)多。我把伏魔八卦鏡放入懷中，久久不肯撒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