鴿子通體雪白,撲棱棱飛上天,一眨眼就在藍天里化作一個小點。
“咕,咕咕。”
大齊的皇宮紅墻朱瓦,一隊身穿淺粉色比甲的宮女端著各色銀餐盤往東宮送,餐盤里放著不同種類的糕點,但無一不是甜的。太子嗜甜,這在大齊已經(jīng)不算是秘密了。
東宮內(nèi),顧呈瑜手里攆著一張小紙條,陷入沉思。
“殿下,淮王似有異動?!币幻寄渴枥?,形容精干的男子再次重復。這男子是大齊的吏部尚書,年紀輕輕便有直接面圣的特權(quán)。他自小與太子殿下一同長大,情逾兄弟,但現(xiàn)在這兄弟卻覺得讀不懂太子了。
自從太子上一次從大陳回來,就染上些奇怪的嗜好,總會讓在大陳的探子網(wǎng)查些瑣碎的事情,而更奇怪的是這些瑣碎竟都與一名女子有關(guān)。要知道,太子殿下雖然表面上風流得很,但其實對那些妖嬈女子當真不感興趣,難不成遇到了什么讓殿下心動的人?
再精明嚴肅的人,都抵擋不住一顆八卦的心。他索性放下折子,提高音量:“殿下,今兒是十五,晚上的月亮應(yīng)當會特別圓?!?/p>
“月亮?”聽到“月”這個字,顧呈瑜總算回了魂,“羅寧,你方才說月亮?”
羅寧賊兮兮地笑了:“是月亮,看來殿下又得出使一趟陳國了?”
“去!當然得去,我在想該怎么去?!鳖櫝疏ひ桓崩硭斎坏臉幼印?/p>
“那淮王那里……”
顧呈瑜突然冷笑了一聲,看向羅寧,意有所指地道:“本太子不在大齊,一切不是剛好行事嗎?”
剛剛好激起淮王的不臣之心,剛剛好殺他個措手不及。
顧呈瑜捏緊紙條,想到能提前去大陳,心尖上仿佛開了花,一切棘手的大事都成了微不足道的小玩意兒一般……
而此時在千里之外的陳國,沈夫人和沈欽商量和考察了一陣子,覺得馬才勁各方面都不錯,打算去找溫閣老,最后再打聽打聽他的官途是否順遂。
次日午飯時,沈月華正在和沈夫人一起用飯,沈欽從外頭回來了。沈夫人連忙命人加了一副碗筷,沈欽屏退下人,只留下沈夫人和沈月華。
沈夫人知道他要講馬才勁的事,猶豫地看向沈月華。
沈欽道:“無妨,華兒大了,事關(guān)她的終身大事,為父想尊重華兒的意見?!辈坏貌徽f他是個好父親,知道婚姻對女子來說相當于第二次投胎,女兒滿意也是十分重要。
沈月華笑得端莊大氣:“華兒是醫(yī)女,見慣生老病死,娘親不用太過掛懷?!?/p>
“為父今日去了趟溫府,給岳父大人提了寧遠伯府的親事,岳父大人說雖然馬才勁成親得晚,但在吏部做的差事很不錯,是個人才。從未聽過他有哪些不好的行徑,若是能結(jié)親也是不錯。”
聽到一向要求嚴格的溫閣老都松了口,沈夫人露出笑顏:“爹說的肯定錯不了?!?/p>
這么說,親事竟然有板上釘釘?shù)囊馕读恕?/p>
沈月華知道,雖然馬才勁的口碑不錯,但前世三妹妹確實過得不算好,說不定這人只是隱藏得深而已,上一世她的親事給沈家?guī)砹藴珥斨疄?zāi),此次一定要更加慎重。
再說她還有太多事沒做,可不能這么早談婚論嫁。
“爹,娘,可否聽華兒一言?”沈月華從頭到尾一直保持淡雅的笑意。
沈欽點頭,示意她可以講。
沈月華看了眼沈夫人,款款道:“既然爹能讓華兒在這兒聽著,足見爹爹是真心疼愛華兒,華兒能有您這樣的爹爹,是華兒的大幸。”
沈欽撫著長須,聽得很順耳。
“華兒定不能辜負了爹爹的好意,寧遠伯世子人品如何,華兒想自己去看。識人如同診脈,非得親自上手才能斷得清楚,爹爹醫(yī)術(shù)高明,自然能明白華兒的意思。”
“這……”一個未出閣的女子去見男子,不合禮數(shù)吧。
沈欽有些犯難。
沈月華笑道:“秋日京城會有一場賞菊宴,爹爹怎么忘了?”
“還是華兒想得周到?!鄙驓J轉(zhuǎn)身對沈夫人道,“寧遠伯府那頭你先拖著,說是今年咱府里有要事,一切等到秋闈后再說?!?/p>
賞菊宴其實是變相的大型相親宴,到時候京里五品以上官員家里的未出閣女子都要參加,王公大臣的子弟只要沒娶親的也得捧場,畢竟這可是新皇后新出臺的宴會,誰會逆了上頭的意思?
沈天賜要參加今年的秋闈,闔府上下都為這事卯這勁兒呢。
沈姑母又來游說了幾趟,都被沈夫人以同樣的理由拖延住了,也就只能安心等賞菊宴。
不得不說,沈星零真的很會裝,這些日子里她低調(diào)乖巧,親自給沈欽、沈夫人還有沈太夫人做了很多女紅,絕口不提以前的事,居然忍得連沈月華都看不下去了。沈月華盯著石桌上的點心,據(jù)說是沈星零親手做來孝敬的,二話沒說,讓綠衣扔出去喂狗。
沈星零安安分分沒有動作,沈月華也就看看醫(yī)書、配配藥,隨時監(jiān)視著她和玉姨娘的一舉一動。
秋風起,三年一考的秋闈正式拉開帷幕。
沈夫人拉著沈月華捐了好多次香油錢,都快把寺廟的門檻踏破了,就求沈天賜能中個舉人。沈府杏林世家,好幾輩子了都沒出個文官,希望全在沈天賜身上。在沈天賜鄉(xiāng)試期間,沈欽除了去太醫(yī)院丁卯之外也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,甚至沒事兒干學著沈夫人上兩柱香。
秋闈一過,沈天賜回府倒頭就睡,身體也沒之前看起來康健,沈月華還親自給他熬了幾副滋補的方子。放榜那日,全家上下都忐忑不安,玉姨娘更是各種禱告,希望沈天賜能給她爭臉,倒是主角悠閑得很。
好消息傳來,玉姨娘喜極而泣,心里直念叨撿了個大便宜。
沈夫人則慈愛地看著沈天賜,慶功宴時使勁兒給他夾菜。沈欽比較淡定,不過就是喝醉說胡話,愣是要去拜謝主考官大人,還是沈月華和沈天賜齊力把他拉了回來。
但是這份喜悅沒持續(xù)幾日,就被玉姨娘打破了。
她囂張得不行,晨起請安的時候要求沈夫人把她抬成良妾。要知道,以她清館的身份,即使是妾室也是個賤妾,比奴婢好不了多少,但良妾是要在官府登記妾書的,地位自然高了。
這天沈欽剛好休沐,聽到玉姨娘的提議后也沒思忖,趁著得瑟勁兒直接就允了。
沈天賜讓他在同僚間大大露了一次臉,還有人說他雖然兒子不多,但一個就頂他們仨,可不直接戳中沈欽的笑穴,連著幾天都合不攏嘴。
沈月華得知這個消息時,笑了笑沒有搭理。
倒是綠衣心直口快道:“不就是個良妾,瞧她這幾日得意那樣兒,恨不得用鼻孔沖奴婢們說話。小姐您怎么就不勸勸老爺!”
大概是玉姨娘覺得自己走上人生巔峰了,這些天確實出了格。
沈月華抬頭笑道:“由著她,你只要記住,我院子里的人都別正眼瞧她就是了。”
“奴婢知道!”綠衣喜滋滋地笑,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整治人的鬼點子,過了會兒問,“小姐,您今日是去溫府嗎?時下秋風起了,可得加件披風?!?/p>
沈欽在宮里值夜,就由沈月華要帶著沈天賜親自去溫府給報喜。
她外祖母前幾年走了,外祖父也顧著朝堂上的事沒有續(xù)弦,要是她沒有記錯,溫閣老這段日子應(yīng)是有場急病,上一次幸好她在溫府做客,這才趕得及救治。但重生后很多東西都變了,她得提防著些。
收拾好藥箱,去隔壁院子喚了沈天賜同去,剛走到大門口時,看到另一輛青蓬馬車停在她的馬車旁。那馬車低調(diào)樸素,但馬車前的女子卻是妖嬈嫵媚。她身穿繡淡紫色蝴蝶月牙色荷葉裙,見到沈月華他們走近,略略屈膝行禮。
沈月華頷首:“玉姨娘?!?/p>
“大小姐安好?!庇褚棠镫m然言語謙卑,但神態(tài)免不了倨傲。她笑著上前拉著沈天賜的手,上下打量:“我兒這是要去哪兒???天兒涼,千萬別凍著了?!?/p>
雖然口頭關(guān)心,但也不見她把手中的暖爐遞給沈天賜,做做口頭樣子罷了。
沈天賜只是點頭。
“天賜啊,你現(xiàn)在可是咱沈家的大才子,以后沈家光宗耀祖可是要靠你的了,說不準兒娘還能沾上你的光,混個誥命夫人當當呢!”
玉姨娘猶在自由暢想,沈天賜的臉色卻變了。
對沈天賜來說,玉姨娘連個好的養(yǎng)母都不算。在他還不知道自己身份的時候,一心將玉姨娘當做自己的親生母親,但玉姨娘卻總是以一種施舍的眼光給他賞飯吃,從不親近他。還聽說沈欽沒法兒將他們接回沈府后,拿他撒氣。
年少不懂事,他當真以為是自己做得不夠好,只能拼命努力,拼命地對玉姨娘和沈星零好,但換來的永遠是不遠不近的疏離和冷漠,現(xiàn)在想想,原本就是以利用為基礎(chǔ)的虛假母子關(guān)系,哪里會有真感情?
那幾年的他簡直絕望黑暗到了極點!
直到大齊太子顧呈瑜找到了他,告訴了他真相,沈天賜這才從過往的陰影中慢慢地走出來,若不是聽從顧呈瑜的命令繼續(xù)以沈府獨子的身份方便行事,他大概早就離開了玉姨娘身邊。
只是沒想到,當年救過他一命的采藥女居然是他的大姐。
更沒想到的是,大姐她是真的對他無微不至地關(guān)心,平生第一次,沈天賜在沈月華的身上感受到了親情的可貴。
“姨娘,請慎言!”沈天賜皺眉看著玉姨娘。
“你本就是我肚子里出來的,當年生你的時候差點兒要了我半條命,怎么?不就是記在了夫人名下,難道連我這個生母你都不認了嗎?”玉姨娘夸夸其談,把生沈星零時的九死一生全都強加給沈天賜。
沈月華走過去和沈天賜并肩站立,淡笑道:“玉姨娘以為天賜該如何做?”
“這……”玉姨娘頓了一下,“我又不要他怎樣,只要好好兒地記住生他養(yǎng)他的人是我玉姨娘,別忘了本朝最重孝道!”顯然是對沈天賜冷冰冰的態(tài)度極度不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