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這多災(zāi)多難的膝蓋啊，沈月華瞥了眼幸災(zāi)樂禍地沈星零和玉姨娘，實在不愿意在她們面前被折辱，便沒有立刻下跪，而是笑了笑道：“今日孫女有幸進(jìn)宮，卻不止見了公主，也拜見了太子妃娘娘，這才知道，原來大表姐竟然與太子妃娘娘是手帕交，娘娘仁善，不僅免了孫女的禮，還特意讓孫女給祖母問聲好呢。”
太夫人一愣，她雖然在沈府肆無忌憚，但從沒進(jìn)過宮，哪兒算什么貴婦人？
倒是這個嫡孫女，被公主刁難都能全身而退，還得了太子妃娘娘的賞識，再加上閣老府那么一大宗親，真有好的造化也說不準(zhǔn)兒。她立刻給了朱媽媽一個眼色，朱媽媽連忙扶住作勢要跪下去的沈月華，笑道：“大小姐還餓著呢，瞧得老奴都心疼?！?/p>
“你這老東西，說得好像我不心疼我親孫女似的?！碧蛉四樕徍?，佯罵了一句。
朱媽媽打圓場道：“大小姐雖然是老奴看著長大的，但哪兒比得上太夫人。老奴這心里疼一分啊，太夫人可就得疼上十分了！”
“孫女怎么舍得讓祖母心疼?！鄙蛟氯A湊上去端起小幾上的燕窩粥，攪了攪，舀了一勺遞到太夫人嘴邊，笑道，“孫女聽說祖母今兒晚上也沒吃什么，都是孫女的錯，讓祖母擔(dān)憂了?！?/p>
簡簡單單的兩句話，就把太夫人發(fā)怒的原因拐到了擔(dān)心沈月華處境上頭，外人看起來還真以為這祖孫倆好得很呢。
太夫人頗為受用，看著如花似玉的嫡孫女，心里頭也有了幾分計較。
沈星零看得銀牙幾乎要咬碎，堵了一腔惡氣，真想全吐沈月華臉上。但她畢竟聰慧，見局勢已經(jīng)被沈月華逆轉(zhuǎn)了過來，便也湊趣道：“祖母這般疼大姐姐，瞧得零兒也眼熱呢?！?/p>
“你這丫頭。”太夫人笑著看了她一眼。
不過玉姨娘就遜色了不少，她撇撇嘴，壓不住心里的怒氣，陰陽怪氣地道：“大小姐真是聰明伶俐，死的都能說成活的，好本事！”
沈月華手里的勺子抖了一下，濺出一兩滴粥，剛好滴到太夫人手背上。
她連忙用帕子擦拭，做出很慌張的樣子來：“祖母，都怪孫女笨手笨腳的，被姨娘一嚇就失了方寸，沒燙著您吧?！?/p>
燕窩粥早就溫?zé)崃?，怎么可能燙到？
倒是太夫人成功地捕捉到了沈月華的畫外音，蹙起眉道：“她不過就是個姨娘，你怕什么？還有沒有點大家閨秀的樣子？”她剛還指著這容色出眾的嫡孫女能有一段上乘的姻緣呢，沒想到一下就現(xiàn)了形，真掃興！
“原是不應(yīng)該怕的?！鄙蛟氯A垂下眼瞼，濃密而卷長的睫毛蓋住她的神情，只能聽到委委屈屈的聲音響起，“但娘千叮嚀萬囑咐，讓孫女萬不可得罪了玉姨娘，不然爹爹一定饒不了我?！?/p>
沈星零在她突然示弱時就大覺不好，現(xiàn)在終于搞清楚了，立刻道：“大姐姐這是要折煞姨娘嗎？妹妹敢指天誓日，姨娘哪里敢越過夫人去？”她說著還淚水漣漣，可憐巴巴地看向太夫人。
但太夫人總覺得沈月華話里有話，讓她接著講。
沈月華小心翼翼地看了眼玉姨娘，低頭道：“孫女不敢講?！?/p>
“有什么不敢的？講！”
“娘說咱府里就天賜一個男丁，將來沈府必然是要交到天賜手里的，再說天賜讀書讀得那般好，姨娘還指著天賜給她掙個誥命夫人呢?！鄙蛟氯A看向玉姨娘，“姨娘，我娘不想跟你爭些什么，但你總也要讓爹見娘一面啊。”
這番話著實精彩，聽得太夫人臉上突然間就烏云密布。
雖然玉姨娘能裝乖討好太夫人，但她哪兒能知道太夫人心里頭的禁忌？
太夫人最不能忍的就是寵妾滅妻，她平日里雖然縱著玉姨娘，一是因為玉姨娘生了男丁有功，二是不想讓沈夫人舒坦，但絕不能徹底壓過正妻。這還跟沈月華那不著調(diào)的祖父有關(guān)，當(dāng)年老太爺?shù)馁F妾讓太夫人滑了兩次胎，差點兒沒給太夫人一條活路。
要不是老太爺早死，恐怕沈府現(xiàn)在的太夫人就不是她了。
“誥命夫人?！碧蛉俗旖窍缕?，眸里燃著怒火，猛地一拍扶手斥道，“嗬，我都忘了這茬，你一個卑賤的青樓女子都敢奢望誥命夫人！給臉不要臉！”
玉姨娘被罵懵了，目光呆滯地看著太夫人：“太，太夫人？”
“祖母……”沈星零淚如雨下，抓著太夫人的胳膊跪地，猶如聲聲泣血，“您就是給姨娘幾個膽子她都不敢說這些話??！大姐姐，大姐姐……零兒知道您不喜歡姨娘，但姨娘自知身份卑微，又豈敢奢求誥封？這絕對是無中生有，是誣陷……”
沈月華看著沈星零將雨淚俱下的哭訴，冷笑了一聲：“無中生有嗎？不如四妹妹現(xiàn)在就問問玉姨娘，她究竟有沒有說過這話?！?/p>
她的眸光閃爍，方才膽小怯懦的沈月華早就不見了蹤影，能看到的只有端莊大方的儀態(tài)。
也是在內(nèi)宅里摸爬滾打了幾十年的人，太夫人突然意識到，她原來被自己的嫡孫女給當(dāng)槍使了。大概沈月華早就攢著一股勁兒想要敲打玉姨娘，這不？時機信手捏來，既點名了她自己之于沈府的地位，又把恰好挑起太夫人的怒氣，還順便玉姨娘的出格的地方給說了出來，真是不簡單。
太夫人心里忖度，雖然她不喜歡沈夫人，但架不住沈月華得了溫閣老的重視，還和太子妃有交情。沈天賜雖是男丁，終究人小勢單，離不開溫家這棵大樹。再者說，空穴不來風(fēng)，說不定……
“朱媽媽，把夫人請來?！碧蛉隧搜塾褚棠?，像是下了什么主意一般。
沈星零有一絲不好的預(yù)感：“祖母？”
“閉嘴！”太夫人生起氣來誰的面子都不給。上一瞬還是和和樂樂的祖孫歡樂圖，這一刻她都能扇上一個嘴巴子。
沈月華放下燕窩粥，穩(wěn)坐在黃花梨的圓交椅上，捧起茶一點一點地品著。
不一會兒，云里霧里的沈夫人便到了明柏堂，她先是給太夫人行了禮，然后看向沈月華，覺著這明堂里的氣氛不太對勁，心里七上八下的。
“娘。”沈月華親熱地上前給沈夫人福了下身子，“女兒這廂有禮了。”
沈夫人沒鬧明白她怎么突然間講這些虛禮，剛扶起她，沈星零卻哭泣著膝行到她跟前：“母親，您心善，可要給姨娘說說好話，她從來都沒敢越過您去啊。”
“是呢?！鄙蛟氯A言笑晏晏，“玉姨娘除了不給您晨昏定省，不給您見禮，霸占著爹爹不讓留宿在您屋里，哦，還偶爾強調(diào)天賜要最孝敬自己之外，還真是從沒想越過您。”
她越說，太夫人的臉色越沉，而玉姨娘則啞口不言，因為這些事她還真都做過。
沈夫人擠出幾分笑意道：“華兒言重了，玉姨娘伺候老爺太累，為娘便讓她多睡會兒。”
“這是什么話！”太夫人使勁拿拐杖杵地，“你也是當(dāng)家主母，是長媳，怎可這般懦弱不頂事？一個姨娘都欺負(fù)到你頭上了，還有臉在這兒說什么善良大度！”
太夫人即使是向著沈夫人說話，也不會讓沈夫人舒心。
“我來問你！老爺多久沒去你房里了？”
沈夫人垂頭道：“月余了吧?！?/p>
“廢物！簡直是廢物！”這句話仿佛是觸了太夫人的逆鱗，她大怒道，“除了有個得力的娘家你還能做什么？生不了兒子不說，連自己的男人都留不住！我怎么會有你這樣的兒媳婦！”
沈夫人只知道諾諾地聽訓(xùn)斥。
沈月華知道，這些事勾起了太夫人不算美好的回憶，但當(dāng)著女兒和姨娘的面都這么數(shù)落當(dāng)家主母，這家還能當(dāng)?shù)煤镁凸至?！她蹙了蹙眉，感覺太夫人的聲音尤其尖銳刺耳，心里不爽得厲害，斟酌了一下用詞便道：“祖母說的是，娘這段日子身體也不算好，不如趁這個當(dāng)口歇歇吧?！?/p>
“嗯？”太夫人已經(jīng)不怎么敢簡單地理解沈月華的意思，總覺得話里有話。
“今兒大表姐還說呢，說是大舅母總念叨娘親在溫府的日子，那會兒姑嫂相處得跟親姐妹似的，頗為懷念?！?/p>
太夫人眉心跳了跳：“華兒的意思是？”
“哪兒是華兒的意思呀，祖母也太抬舉華兒了。”她挽起沈夫人的手，笑吟吟地道，“大舅母聽說娘氣血有虧，說是想讓娘回溫府住些日子，也好散散心?！?/p>
太夫人皺眉：“沈府也不小，還不能散心了！”
“祖母您忘了？大舅母主持中饋可是很有一手的?！?/p>
太夫人抿著唇，雖然沒法兒反駁，但也不放話。
她嫌沈夫人不中用，那沈夫人就卸下管家的權(quán)力去溫府向大嫂學(xué)學(xué)，若是再說沈夫人當(dāng)家當(dāng)?shù)眠€湊活，那豈不是給自己打臉嗎？然而卻也不能真讓沈夫人回娘家，要是溫閣老問起來，她還不是吃不了兜著走？
她可算是得重新審視一遍這個嫡孫女了，一點一點地把她逼近死胡同里。
沈月華出了氣，但也不能真讓太夫人下不來臺，便笑道：“不過大舅母再能干，也比不了祖母呢，有祖母在府里鎮(zhèn)著，想來娘親這家定會當(dāng)?shù)迷絹碓胶??！?/p>
又是很簡單的一句話，太夫人立刻想都沒想地就接道：“華兒真是長大了，也愈發(fā)懂事了，媳婦以后管家時放開手腳，有什么不懂的，我也能幫幫你。”看來以后也不好拿管家的事作筏子了，她頓了頓，補充道，“咱府里的事，還是府里解決最好。華兒，你說是嗎？”
“祖母說得自然是對的，娘日日都跟華兒說，要把祖母的話當(dāng)作金科玉律一樣牢記呢。”
“呵呵，你這丫頭就是嘴甜?！?/p>
沈月華靦腆地低下頭笑了，而太夫人的額角卻滲出一層細(xì)細(xì)的汗。
正在這時，厚厚的氈簾子被掀起，沈欽爽朗的笑聲隨著深秋的寒風(fēng)灌了進(jìn)來：“娘笑什么呢笑得如此開心？難不成都知道咱府里又有了喜事？”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