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府門前的燈籠已經(jīng)點亮,黃車夫吁了一聲勒住馬,跳下車,擺好腳凳才恭敬地道:“大小姐,到了?!?/p>
“好?!鄙蛟氯A清脆的聲音傳出,卻沒有立刻掀簾子。
黃車夫也沒再吱聲,安安靜靜地在車外等候。
車內(nèi),顧呈瑜一點都沒有要躲開的念頭,擋在沈月華前面,非要問出個所以然來。沈月華等了半晌,拼不過他固執(zhí),只好低聲道:“殿下芝蘭玉樹,與臣女扯上關(guān)系總是不好,假裝不相識是替殿下考慮?!?/p>
“如果我非要跟你扯上關(guān)系呢?”
沈月華眉心跳了跳,無奈道:“那臣女也沒辦法?!?/p>
顧呈瑜被噎住了,心口堵著一團氣,左右吐不出來難受得慌。他想起秋宴上的事,聲音里帶了幾分強硬:“本太子知道,你是想和舒良俊扯上關(guān)系!”
沈月華心里咯噔一下,猛地抬頭看向顧呈瑜,桃花眸微睜,說不出話來。
看到她吃驚的模樣兒,顧呈瑜更是氣不打一處來。想他堂堂大齊太子,平日里多少女人投懷送抱,好容易對一個女子有了異樣的情愫,還被另一個外強中干的家伙給比了下去!阿月的眼光也忒差了些,白長了這么好看的一雙眼睛!
得點醒她!
顧呈瑜幾乎是無意識地抬手拉過沈月華,俯下身子,輕輕地吻在她眉心。她的睫毛又卷又長,猶如蝶翅一般輕掃在他唇畔,像是在心尖撥弦,蕩起絲微漣漪。她的肌膚仿若凝脂般光滑細(xì)嫩,淺淡的藥草香縈繞鼻尖,讓人流連忘返。
車廂內(nèi)的空氣仿佛被一瞬間點燃,曖昧地撩撥。
沈月華大腦一片空白,只感覺他的唇微涼,他的手灼燙,他的氣息帶著雄性獨有的霸道和強勢將她包裹。
片刻時間也好像停頓了好久好久。
兩人同時反應(yīng)過來,沈月華怒極揚臂,顧呈瑜迅速攥住她的皓腕,纖細(xì)的手腕又令他心中一蕩。他側(cè)過頭,附到她耳邊,舉止親昵得猶如戀人:“阿月乖,莫惱,莫惱?!?/p>
沈月華一口咬在了他的肩膀上,顧呈瑜吃痛,下意識地用內(nèi)力抵御,肌肉瞬間緊繃猶如頑鐵般堅硬,但她還是死活不松口。顧呈瑜又怕硌著她的牙,只要放松下來任她發(fā)泄。
直到鐵銹般的血腥味兒溢滿口腔,沈月華這才憤憤地松口,咬著牙,一個字兒,一個字兒往出蹦:“疼、嗎?”
“值得。”顧呈瑜低下頭看她。
不知不覺間,他竟然環(huán)抱住了她,嬌小的沈月華縮在他雙臂環(huán)成的圈里,心底莫名地生出一絲依賴。她猛然警覺,推開顧呈瑜,退到車廂角落,以一種自我保護(hù)的姿勢警惕地盯著他:“你可以走了?!?/p>
顧呈瑜皺眉,他隱隱地感覺到阿月心里有一處禁地,那里波濤洶涌,恨意滔天,那里充滿了絕望壓抑和冷酷。究竟是誰忍心讓她對外界有這么強的戒心?
他猶如黑曜石一般的眸子里滲出心疼:“阿月?!?/p>
“你可以走了!”沈月華一向沉靜如古井的神情起了波瀾。
顧呈瑜不忍看她露出惶恐的姿態(tài),轉(zhuǎn)了話題:“我此次來大陳,并不是為了那勞什子賞菊秋宴,是沈天賜飛鴿與我?!?/p>
果然,只要一逃離曖昧的氛圍,沈月華的雙眸就會迅速恢復(fù)平靜睿智。
她快速整理了一下心緒,道:“那是為了什么?”
“為了你?!鳖櫝疏っ摽诙觯乱凰菜蛷纳蛟氯A的眸間看到慌亂。他嘆口氣后強調(diào)道,“你是我在大陳的盟友,能治我的暗疾,我自然不能讓你陷入困局?!?/p>
沈月華抿抿唇,覺得口干舌燥。
顧呈瑜繼續(xù)道:“大齊在大陳的探子暗線有很多,那個馬才勁的事也有些了解。想必你今日也看出了些端倪,他和他庶妹有私情?!?/p>
沈月華吃驚之下微微張口,想了想蹙眉道:“他們可是親兄妹。”
“或許不是?!?/p>
“但那也……”
顧呈瑜鄭重其事地道:“總之那馬才勁不能嫁,在你我二人的盟約達(dá)成之前……我不希望你嫁人。”
“我明白,為保家人平安,我此生不嫁人都可以?!鄙蛟氯A目光堅定。
她已經(jīng)慢慢體會到了親情的可貴和溫暖,這種血脈相連的守護(hù)真是讓人珍之重之,一生都不愿割舍。
顧呈瑜心里偷偷補充:除非嫁給我。
“還有,舒良俊此人不簡單,不是什么良人,你也別接近他!”想起秋宴上沈月華直剌剌地盯著舒良俊的目光,顧呈瑜就不痛快。
沈月華眸色一冷:她比誰都清楚舒良俊不是良人!
“記住了嗎?我不會害你?!鳖櫝疏げ环判?,再次叮囑。
沈月華想了想,坦然道:“他的事殿下不用管了?!?/p>
顧呈瑜臉色突然變得陰沉,薄唇抿成一道鋼鐵一般的弧線,周圍氣壓驟然降低。沈月華看著他那快要電閃雷鳴的表情,心里莫名地就像開了一兩朵桃花,淡笑悄悄爬上眼角,低聲道:“他和我沈家有仇?!?/p>
“有仇?要不要我?guī)湍愠羲?!”顧呈瑜的變臉技能大概師從川劇,片刻間就喜上眉梢。
沈月華搖搖頭:“這仇我要自己報。”
顧呈瑜此刻的心情就仿佛有一只蹦蹦跳跳的雀鳥,撲棱棱一下飛上了天,嘴角的弧度越來越大,襯得那俊美無雙的容顏更是耀眼。
在車?yán)锏R的時間太久了,沈月華道:“我娘在等我用飯,真得走了。”
顧呈瑜從袖口里掏出那塊長命鎖,擱到紫檀小幾上,音色愉悅?cè)缤夜~:“那金菊倒是無所謂,這長命鎖我可是佩戴了十幾年,下次可再別忘了拿?!?/p>
不等沈月華說話,他足尖輕點,施展輕功而去。
有隱隱約約的聲音傳來:“顧呈瑜,字子瑾。”
沈月華伸手將那塊長命鎖放到手心,看到“子瑾”二字時她就猜到了,倘若連盟友的小字都不知道,她也做得太不稱職了些。
長命鎖做得巧奪天工,還帶著一點余溫。
收下罷,就當(dāng)是結(jié)盟的信物。她定了定神,總覺得心里有什么東西像種子一般萌發(fā)了芽,但她強打起精神刻意去無視掉。沈月華為復(fù)仇而生,此生將不關(guān)風(fēng)月!
下了馬車,黃車夫還在車前盡職盡責(zé)地等候。
沈月華走了兩步,突然駐足道:“你何時成了他的人?”
這里的“他”指的自然是大齊太子顧呈瑜,他能肆無忌憚地進(jìn)了馬車,還能在車夫眼皮子底下?lián)P長而去,當(dāng)然是因為信任車夫。
黃車夫忽地跪下:“小人本為大齊人,三年前被派進(jìn)府?!?/p>
沈月華終于相信顧呈瑜的那句話了,大齊探子密布,怕是在京城尤甚。只是沈府位卑,有必要放探子嗎?她想起身份不明的沈天賜,或許還有其他緣由。
“起來吧?!鄙蛟氯A朝門口走去。
黃車夫連忙上前敲門,朱漆大門“吱呀”開了一道縫,守門的人瞧見是黃車夫,連忙把大門敞開,迎沈月華進(jìn)來。
“小姐!”綠衣原本在臺階下來回打轉(zhuǎn),看到沈月華后眼睛一熱,立刻奔了上來仔細(xì)瞅,生怕她家小姐受了委屈。
沈月華安撫地朝她笑了笑。
“喏!”她發(fā)現(xiàn)沈月華安然無恙后樂得笑了,匆匆把手里捂著的幾塊糕點捧到沈月華跟前,眼睛亮亮的,“小姐快吃兩口墊墊,都這么晚了,該餓壞了吧?!?/p>
這丫頭……
深秋雖然有些冷,但沈月華卻感覺到很溫暖。
桂花糕入口即化,甜上心尖。她們剛準(zhǔn)備往主母院走,就有一個身穿青緞比甲的媽媽湊上前:“大小姐,太夫人請您去一趟?!笔翘蛉松磉呣k事最利索的朱媽媽。
沈月華早就料到了,只不過沒想到太夫人連一頓飯的功夫都不留給她。
“我們小姐還沒用飯呢,也不急在這一會兒吧!”綠衣急道。
“這……”朱媽媽很是為難,“太夫人吩咐老奴,務(wù)必讓大小姐回府后立刻來明柏堂,太夫人今兒也沒怎么用飯?!?/p>
沈月華平靜地道:“綠衣,別難為朱媽媽,她是府里的老人了,必然能分得清輕重?!?/p>
這番話一則抬舉了朱媽媽,二則表示了親近看重。太夫人身邊的人得留心用,說不定什么時候就能派上用場。
朱媽媽松了口氣,生怕夾在太夫人和大小姐之間里外不是人。
“給夫人說一聲,就說我先回自己院子換身衣裳,一會兒就過去,讓她若是餓了先吃,不用等我?!?/p>
綠衣知道大小姐是怕夫人擔(dān)心,撅起嘴,極不情愿地點了點頭。
夕陽已經(jīng)完完全全地落了下去,夜色變得濃稠。沈月華腹中空空,卻還是保持優(yōu)雅的儀態(tài)。朱媽媽感激她,快到明柏堂時低聲提了個醒:“大小姐可得小心了,四小姐和玉姨娘也在?!?/p>
“多謝朱媽媽?!鄙蛟氯A一進(jìn)門,就有一名小丫鬟領(lǐng)著她進(jìn)去。
明堂里,沈星零在跟太夫人聊天,逗得她老人家露出了笑顏,不停地夸贊玉姨娘生了一雙好兒女。原來是她們母女倆拿沈天賜當(dāng)幌子,編造他幼時的趣事哄太夫人開心。
“太夫人,大小姐來了。”
“哼!”太夫人臉色瞬間沉了下來,“讓她進(jìn)來!”
沈星零和玉姨娘對視一眼,退到太夫人身后,臉上浮現(xiàn)著得逞的快意。
“祖母安好?!鄙蛟氯A慢慢走進(jìn)明堂,看都沒看沈星零一眼,還是那樣的氣度雍華,舉止有度。太夫人心中暗道:果然是自小在身邊嬌養(yǎng)著的嫡出孫女,這份氣派比哪家大家閨秀都是不差的,四丫頭到底是小家子氣了些。
這樣一想,她的臉色也不那么僵硬了。
沈星零看得一陣心急,溫溫柔柔地出聲道:“大姐姐你可回來了,聽說你被公主召進(jìn)宮,妹妹我好生擔(dān)心?!闭f著還用帕子抹抹淚。
“咚!”
太夫人用拐杖敲了下地面,怒道:“跪下!”